第三幕

寒假到了。云的室友们打包行李和画具准备回家。一个室友掂着一个苹果走向在看书的云。

室友    不收拾行李？

云       不着急。

室友    你不会又要留校吧？

云       [冷淡地]看情况。

室友耸耸肩，走开了。云独自坐在宿舍里看书，但很久没有翻页。

周泽楷在一切空闲的时间练习素描，读台本，背台词。他只带了一个助理，没带化妆师，剧组的化妆师水平有限，常常向周泽楷道歉：“小周，真不好意思，我手艺太差，把你的英俊给埋没了。”

周泽楷表情迷惑地对她微笑：“不会，你很好。”

化妆师捂住胸口，让周泽楷不要再对她笑，否则要得心脏病。这时候叶秋总站在旁边围观，偶尔忍俊不禁，哈哈大笑。化妆师又羞又恼：“叶老师，您怎么为老不尊！”

叶秋狡猾地回答：“我不老，当然可以不尊。”

又点评周泽楷的扮相：“确实，小周的英俊都给埋没了，不过挺真实的，像普通大学生。”

在场的人都笑，说叶秋是杀人不见血。周泽楷站在一旁捧着剧本兀自脸红，他想，普通大学生多值得羡慕——他自己从来没享受过做一名普通人的待遇。

周泽楷在剧中的形象确实比较平凡。他头发长而卷曲，挡住小半张脸，玳瑁框眼镜又挡住剩下部分的一小半，眼神没有锋芒，藏在镜片的反光之后，仿佛漠然缺乏情感。这符合他对云的理解，虽然云算是小说的主角，但文中对云的心理描写少得可怜。读者或观众与其说是在透过云的眼睛窥探故事，不如说是通过故事来窥探云。因此，如果不找准云的性格特点，就会把这个角色演成行尸走肉，像他的名字一样，真正变成一团迷雾。

为什么云会在片刻就爱上秋？——或者说，云对秋的情感确实是爱吗？周泽楷至今没有弄清这个问题。如果说原作者也没有弄清，那么重担就全交到了周泽楷的身上：他需要像一名焊工一样，把原作中的断点全都连接起来，而且要做到合情合理，在心理学上和逻辑上都能讲得通。

周泽楷目前的想法是这样的：云对秋的感情不仅仅是爱慕，其中掺杂着好奇，还有恋父心理。云的家庭环境不算和谐，父亲性格粗犷暴躁，对他态度严厉，也不支持他学艺术，因此放寒假时他宁可在学校住也不愿意回家。云对父爱的渴望让他非常容易被年长的男性吸引，特别是神秘、温和、不善言辞的男性——这恰恰是云的父亲形象的对立面。同时，云细腻敏感，容易被美的事物吸引，也容易被老旧的事物吸引。因此他买旧式眼镜框，穿上个世纪风格的衣服，对画作的审美也趋向古典。

秋沉默寡言，审慎克制，充满秘密。如叶秋所说，他还活在1999年，穿那时的衣服，持那时的观念，按那时的生活习惯待人接物，但他居然会来美术学院做人体模特。这一切足以引起云的好奇，而好奇就是爱。

周泽楷在对云做进一步分析时，提出了一个假设。云之所以迷恋以前的事物，是因为他想要留在童年，留在他熟悉的九十年代末二十一世纪初。那时他是安全的，就算不是绝对安全，也比现在安全。也就是说，他对现实感到不安。他在用这种方式逃避现实。

云在菜市场闲逛，偶尔掏出一只卡片机为眼前的场景拍照。他喜欢菜市场里的颜色，也喜欢观察市场里的人。虽然已经是冬天了，但天气很温和。他一边耳朵塞着耳机，买了一点水果，独自拎回宿舍。他的心情不错，偶尔哼两句歌。

他回到宿舍放了东西，又走去画室。画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了。他掀开画纸上的蒙布，露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线条。他就着这些线条独自作画。

我想这是一个孤独的故事。广州是一个大都市，我们却特意挑它比较破败阴暗的场景来拍，以至于成片后很多人看不出拍的是广州。我们试图把大家熟悉的广州陌生化，把大家熟悉的二零一四年还有一些生活场景统统陌生化，让观众摆脱固有印象和成见，真正地理解这个故事本身，也真正地感受主角们的孤独。

秋的孤独很露骨。他浑身都写着孤独，他第一次出场时独自走到教室中央，四周只有沉默的石膏像。他出现的场景很少有其他人入镜，几乎全是他独自一人的特写。就算只通过镜头语言，观众也能感受到秋的孤独。

而云一出场就被人包围，他跟老师、同学、室友都有对话，在人群中他自己反倒是不显眼的一个。像小周说的那样，云用平凡掩饰孤独。他逛市场，周围吵吵嚷嚷，人们嬉笑怒骂，但他融不进去。他的室友来跟他说话，他向老师打听模特的下落，他一直在与别人交流，但他的态度是抽离的，敷衍的。像那副玳瑁眼镜一样，有什么东西把他和外面的世界隔开了。

秋的出现，有可能将云与这个世界连通，但也有可能让云彻底钻进牛角尖里，钻进更深的迷恋和执念里。在故事的最后，秋和云能否得到救赎呢？还是说秋和云会互相拉扯着落入深渊呢？我不剧透，大家自己去看。

我们没有特意装深沉的意思，深沉不用装，我们每个人都孤独，只要你回忆起自己那些孤独的时刻，你就能明白我们这部电影要表达什么。总体来说，它不是悲剧，更像是一个美丽的幻想：如果人群中能有一个人理解你的孤独，你就是被爱着的。当然了，我们很多人没有这个运气，甚至我们自己都未必理解自己的孤独。所以说这个故事是个幻想，我希望它能成真，但也只是希望而已——我这样说是不是太消极了？哈哈，这轱辘掐了别播啊。

TBC